第(1/3)页 十来日后。 砺锋阁一路星夜兼程,南下到东南,几番打听闵宁的消息,却鲜有人知。 于钟厚而言,其中原因一是因这闵宁踪迹隐藏得太好,而东南大乱,许多情报组织都失了线索,哪怕有信息也是一价千金,还不包真假,二则是因他们在大虞腹地并无根基,想要寻人谈何容易。 不过,砺锋阁之所以能屹立这么多年不倒,既有他们地处两国交界的重要原因在,亦有信誉极好,行动耐心精准,足有七成的得手率。 杀手从来都是最会因地制宜、随机应变的群体。 既然湖广江西东南之地白莲教肆虐猖獗,那么白莲教自然可以是合作的对象,探听的耳目,而且也唯有白莲教,才会更愿意向他们这样的杀手组织分享情报。 又过五日,钟厚请示过后,在鄱阳湖畔的破庙里见到了白莲教分坛的香主。 “北边来的朋友,总盯着我们灶膛里的火星子瞧,可是想借个火?” 钟厚解下腰间短刀平放在地,说着黑话:“借火要添柴,我们带的木料硬,烧起来比芦苇秆耐烤,只借火就是了。” 香主突然笑出声,外头巡夜的教众听见响动,七八支火把忽地聚到窗边。直到他抬手挥退众人,木窗纸上晃动的光影才重新散入夜色里。 “这可没得你们只借火。”他拨弄火盆道,“你们北蛮子倒有意思,不出工不出力,就想要我们的情报。” “我们出钱。” “这世道,钱哪有用,我们只要人出力。”香主道:“我们白莲教有个忙要人帮,你们帮,我们就帮你们找。” 钟厚略微沉吟,笑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枚铜牌,“这是我的腰牌,押在你们这里,我们帮了。” “好…我们慢慢说。” 当夜,钟厚便把会面后的情况尽数禀报。 “我们虽能随时抽身,但炼魔渊之事,只怕其中有诈。” “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,”面具烁着寒光,锋主冷冷道:“做吧,先弄到情报再说,这一回我亲自出手,便是那陈易来了,照样杀之。” 钟厚重重点头,对锋主的能力深信不疑。 一众砺锋阁人随后不久便在白莲教人的引荐下到了白莲教总坛,他们来的已经算完,白莲教聚拢起一批精锐,明日即要启程。 白莲教大摆宴席,山珍海味,风味珍馐,为众人壮行,砺锋阁的人不好缺席。 钟厚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,人以半醉不醉,迎面就见有人身着素衣,缓步自黑暗走来,衣着与周遭有几分格格不入。 钟厚举杯就去敬酒,见他年轻,郎笑之后恭维道:“有幸得见英雄,敢问高姓大名?” “陈易。” “陈……易?” 钟厚脑海里掠过许多个字,或是“毅”,或是“义”,又或是“意”,最后定在最后一个字莫名定住,“易”。 他的眼睛瞪大,瞳孔缩了起来,映着陈易微微眯起的眸光,他马上止住表情,露出质朴的笑容道:“早闻陈千户大名啊。” 陈易回问道:“不知阁下尊姓大名,又在哪里发财?” “姓钟名厚,没有字,干的都是粗活累活,发不了财。” 说完,钟厚寒暄几句,缓缓退下,接着便见陈易转身离去,他缓缓朝不远处的锋主使了个颜色。 古绝的眸子已微微敛起,不慌不忙地缓步而去。 良辰美景,推杯换盏,正是大好时机。 他的袖口已有暗剑,已从背后慢慢走近,悄无声息。 忽地,一声郎笑从近处传来,是白莲教的圣子, “来,锋主,为你介绍一下,这是我们的座上宾,陈千户陈易。” ………… 时间先回到几日之前,到储意远折返白莲教的时候。 昏暗的天空并无晨曦可言,大地一片雾茫茫,沿路草木稀疏,枯树相连,随处可见荒僻,储意远一行人便走在这样一条路上。 陈易已远,眼下没了他法,只能回教中总坛听候发落,如今跟等死差不多,储意远不敢跑也跑不了,只得趁早回去,已求宽大处理。 但希望渺茫。 届时难免遭一番罹难,储意远夙夜不眠,琢磨着要不自刎了事,犹能保全一番壮烈名节。 行到河畔,储意远跟几位亲信都聚拢一块,从怀里摸出仅剩的银两和金叶子,是到了散尽家财各奔东西的时候了。 众人面色各异,或悲或喜,但都有犹豫,储意远平日里素得上下信服,所以到了此刻仍不忍就此离去。 亲信何永推拒道:“不要这么说….香主,还没有定数,说不准到时回教只是废为普通教众,二三十年后还能东山再起。” 储意远打断道:“二三十年后,我们到了地府再东山再起。” 见这一群人还在犹豫,储意远也不管了,直接把银钱每个人都强塞过去,有人要送回便直接打回去。 他道:“我被下了血咒,不死不行,你们还是走吧,以免被我牵连,若哪日义事不成,你们存留火种,来日再举大旗!” 语毕,储意远抽剑出鞘,众人相视过后背身离去,几步一回头,泪已涕出。 待人已走远,储意远站在河边立了许久,河水倒映着他的面孔,剑上寒光竞耀,他还是没能下手,只是呆呆地迟疑起来。 脑海停滞相当一段时间,极没来由地,脑子里迸出“赶紧为之”的心绪,简单至极,仿佛死也不是难事,刹那间,死亡已失去与世诀别的复杂意义,唯有疼痛而已,人在怕疼,极其怕疼,但是只要明白,一瞬间过后连疼痛就都没有了,这样一下,心就不疼了,人的心不疼,肉体的疼又算什么呢,心不疼的,心也是没有的……思绪如大江东去,储意远手一挥,剑锋要落下了。 这时,太阳从彼方的山峦上升起来,雾霭往后退散,黄金灿烂的景象映入眼中,他恍惚间看见日光似从山顶走来,越逼越近,照临四方,有人站在光里。 明王? 储意远这时凝望了许久,连死也忘了,四面八方皆是一派静谧,仿佛天地初开,何其巍峨的大日,从前怎不觉得呢,照临四方曰明啊! 世界仿佛忽然停住,储意远仍呆立着,忽然惊觉日光已从那头到了这头,他仔细去看,却看不清人,待云雾慢慢笼了些,他看清了那人的脸,倏地嚎啕大哭起来, “我不死了!” 储意远扑地一下跪倒在地上,几乎快要抱住陈易的腿, “你可算回来了!” ………… 于是远走的亲信们又聚拢了起来。 众人都有些如梦似幻,本以为储意远已无生路,不曾想那陈易去而复返,从龙虎山那边回来了。 储意远已抹干泪水,道:“现在陈公子答应跟我们一起到总坛,这下我们又有活路了。” 亲信们自然是感激涕零,正要跪谢,陈易摆手问道:“这里离你们总坛有多远?” 脑子素来机灵的何永赶紧道:“其实不远了,坐船的话也就四五天的路程。” 陈易微微颔首,他带东宫若疏和殷听雪离开龙虎山,定会被他们到处搜寻,既然如此,最好的去处就是白莲教了。 何况他虽杀了不少白莲教人,但一直都是白莲教的明教兄弟,一番赤诚,肉眼可见。 “眼下就赶紧带我们到总坛去吧,我想…见见你们教主。” ………… 红阳劫尽,白阳当兴。 如佛教分三法时代,又如明教分三际,白莲教亦是如此,他们将三个时期分为青阳、红阳、白阳,分别代表过去、现在和未来。认为青阳、红阳这两期之末,天下大乱,收杀恶孽;其中红阳之末的“末劫”,为世界最后一次大劫,届时瘟疫流行,黎民饿死,天地改换形体,此劫过后,便到白阳之时,届时白莲教将被奉为正教,天地莫不享受无生老母的福泽。 三四日眨眼即过,眼前便是一处灰茫茫的山谷,迷雾横布,参天古木密布,遮蔽住整座天幕,昏暗的颜色衬得这里如阴曹地府的一角。 日光照不进来,仿佛正应谶了“红阳劫尽”之语。 走过一处石桥,忽见河面泛起气泡,一尾黑鱼跃出水面,鱼头上竟生着酷似人脸的斑纹,双鳃翕动间竟发出婴啼般的呜咽。 储意远低声道:“河伯收过桥费,大吉大利,大吉大利。“ 说着忙将一枚铜钱抛入水中,那鱼叼住钱币沉入河底,水面霎时平静。 沿途枝桠交错,垂着丝缕黏腻蛛网,网上黏着不知什么虫子的尸体,储意远一行人便走在这样一条路上,鞋底碾过枯叶时,能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,像是窃窃私语。 越近这山谷深处,天色浑然一黑,只有点细微的光泽,陈易的眼角余光里,树皮褶皱间忽现出一张张人脸。 储意远道:“那些外道人都说这儿像阴曹地府。” 第(1/3)页